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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实践

挽救一条鱼:濒危物种滇池金线鲃“沉浮”启示录

 来源: 人民日报    2020-08-05 14:57   字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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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的,或者说未来的滇池水体,是什么样子?

1月20日,在云南考察的习近平总书记来到滇池星海半岛生态湿地,察看滇池保护治理情况。现场一个玻璃“生态缸”引人注目:雪白淡雅的海菜花盛开水面,滇池金线鲃游弋穿行,背角无齿蚌栖息缸底。负责生态缸布置的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博物馆副馆长李维薇介绍:“海菜花、金线鲃和无齿蚌分别代表的是滇池土著植物、鱼类和螺蚌,这个微缩版生态系统,是今后滇池水域有望达到的理想状态。”

她接着说:“滇池保护治理已经进入一个崭新的窗口期,也迎来了科技创新的机遇期。从工程治理为主逐渐转向,越来越多本土物种将回归、重现,滇池生物多样性更丰富,形成立体平衡的生态系统。”

那条阳光下闪光的金线鲃,被称为“滇池古董”:三百多万年前滇池形成时它就存活其中,然而随着生存环境被破坏,上世纪八十年代它从湖体消失;随着人工繁育技术的突破和增殖放流活动持续进行,如今在入滇河流盘龙江上游,又重现了它的种群身影。一条鱼的命运和滇池如此休戚相关,给当前的湖泊治理修复以启迪。

从濒危国家II级保护动物,到如今千万尾级的人工繁育能力;从野外罕见的极小种群,到山区养殖品种;从退出湖体向人类发出警告,到重新入湖对滇池水体进行生物治理——位居“云南四大名鱼”之首的滇池金线鲃,经历了怎样的“兴衰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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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之谜:滇池向人们发出的“早期警告”

潺潺流水清澈见底,云南光唇鱼、昆明裂腹鱼、云南盘鮈和滇池金线鲃成群结队摇头摆尾游荡。簇簇海菜花顺水漂浮,花朵点缀水面。暮春时节记者来到昆明嵩明黑龙潭,似误入桃花源,见到了久违的海菜花和野生鱼,心情顿感舒畅。

同来的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所潘晓赋老师感慨道:“以前五百里滇池,条条入滇池河流,都这样子!”

当这种滇池奔来眼底,该是怎样“喜茫茫空阔无边”?但俱往矣!滇池污染在世纪之交达到顶峰,人们看到的是蓝藻暴发后“绿油漆”般的滇池水,阵阵恶臭让人避之不及。就像诗人的哀叹:你是否真有过那些——湖蓝、碧蓝、湛蓝、深蓝、孔雀蓝?曾经的许多滇池风物,也留在了文献或记忆里。别的不说,滇池金线鲃就是例证。

滇池金线鲃俗称金线鱼、小洞鱼,曾是滇池的“旗舰物种”。成鱼喜食小鱼小虾,为“云南四大名鱼”之首——其他三种是洱海的大理弓鱼、抚仙湖的鱇浪白鱼和星云湖的大头鲤,可谓高原名湖育名鱼。

可金线鲃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滇池湖体中消失了,什么原因?

中科院昆明动物所的杨君兴研究员长期和鱼打交道,至今已37年。他解释:“原因是综合性的,主因是生存、产卵环境巨变,还有竞争不过外来物种,滥捕和水体污染也是原因。”

滇池金线鲃是条“娇贵”的鱼。每年约12月到3月,它都会游到滇池周边泉眼和地下暗河里产卵,水温在18~20度,须是干净的流水。它把卵小心翼翼产到水下砾石表面,进入7~8天孵化期,而青、草、鲢、鳙等“四大家鱼”孵化期只有两三天。这意味着,如果没了龙潭、地下河这样的产卵环境,或者产卵洄游通道被阻断,滇池金线鲃将遭受致命打击。而上世纪滇池大规模围湖造田,修建了防浪堤等工程,许多龙潭被砌石成池用来灌溉、取水,加之入滇河道萎缩污染,金线鲃不得不从滇池“逃亡”,“残存”在周边一些龙潭里。

史料记载,滇池围湖造田从1969年底开工,每天至少有10万人往滇池里倾倒石头和泥土,经过筑堤、排水、填土造田三大“战役”,历时8个月,昆明八景之一的“坝桥烟柳”变成乌黑的腐殖土。最终,围湖造田面积3万亩。然而多年以后,新造的土地利用率仅达四成,“下雨一包糟,干天火可烧”。从1971年至1982年累计产粮407万公斤,不及当年造田大军用粮的四分之一。当时战天斗地的造田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和考量,但付出的生态代价无可挽回。

长期以来,滇池也是个生产型湖泊,提高水产品产量“解决肚子问题”任务繁巨。1957年前滇池鱼类以本土鱼类为主。60年代后期,滇池放养的鲢鳙鱼、草鱼成为主流,1969年水产品捕捞量3080吨。1973年起,日本沼虾和秀丽白虾成为滇池主要捕获物,1975年水产品产量增至8363吨。上世纪80年代,外来物种银鱼开始成为主产品,单此一项产量曾达3500吨。

滇池渔政监督管理处副处长王勇1988年参加工作,和渔业打交道至今。他说直到2010年,才从水体治理角度往滇池投放本土鱼种,也就是人工繁育的滇池金线鲃。之前引入“四大家鱼”丰富菜篮子,尤其是附带来的麦穗鱼、鰕鯱鱼等,让金线鲃不堪其扰——鰕鯱鱼会吃掉它产在砾石上的受精卵。

杨君兴说:“金线鲃等土著鱼类在繁殖方面的‘脆弱娇贵’,恰恰说明它们对滇池健康水体环境依赖程度高,总书记说山水林田湖草是一个生命系统,这个系统环环相扣,缺了哪个链条都不行。”他认为,滇池金线鲃退出湖体,其实是在向人类发出早期警告,说明滇池已经“生病”了,但这个警告当时没被重视,或者说没被听懂。

滇池消失的不止金线鲃。上世纪60年代,滇池里有土著鱼26种,现在湖体中只存有4种了。目前滇池土著鱼类有15种濒危或易危,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的有8种。

金线鲃属一共有70多个种类,在鲤科里算物种丰富的家族了。如有滇池金线鲃,也有抚仙湖的抚仙金线鲃和阳宗海的阳宗金线鲃——站在昆明梁王山顶,就可以一览三湖胜景。那么一种金线鲃即使灭绝了,又有多大影响?

洞穴生物是地球上最神秘的生物类群之一,是研究生物极端环境下生存适应的绝佳素材。杨君兴介绍:“每个生物都是一部‘天书’,蕴藏着隐秘的地质知识和进化信息,一个物种消失了,书里的一页纸就撕掉了。”

同在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工作的王晓爱博士从遗传多样性的角度来理解生物多样性,她说:“有物种多样才会有遗传的多样性,由此带来的丰富基因是人类应对各种不确定变化的资源库,比如应对各种流行传染病等也需要借助基因研究,不能因为现在‘没用’就不管,‘物种用时方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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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育之功:“抓住上苍留给我们的最后机会”

2003年的一天,杨君兴接到一个陌生的越洋电话。

对方自称是全球环境基金(GEF)的,计划资助他进行滇池水生生物多样性恢复研究,并表示愿提供98万美元科研经费。杨君兴第一反应:“不是诈骗电话吧,那么多钱拿什么还?”

电话是全球环境基金东亚和太平洋地区生物多样性官员托尼维克多打来的,钱由世界银行发放,属于赠款——杨君兴团队此前完成了抚仙湖鱇浪鱼的人工繁育,引起GEF关注。有了这笔钱,杨君兴把目光转向滇池金线鲃。

2004年中科院昆明动物所在昆明大板桥建立珍稀鱼类繁育基地,约有23亩。潘晓赋回忆,从单位坐一个多小时74路公交车,然后转11路公交车,到大板桥,再换“摩的”花五块钱才到基地,基地四周是连片农田。

有了经费和基地,杨君兴团队开始野外寻鱼。他们走遍了滇池周边散布的龙潭和溪流,最终在嵩明黑龙潭和牧羊河找到了很小的野生金线鲃种群。如今在办公室回忆,杨君兴说:“这可能是上苍留给我们拯救滇池金线鲃的最后机会,而没有中科院、云南省发改委、环保厅和科技厅的支持,我们也走不到今天。”

滇池金线鲃在野外生存良好,但来到实验室不繁殖了,池塘里的金线鱼精子和卵子始终不成熟,没法人工授精,有些鱼甚至不排精。

研究人员开始一项项分析滇池金线鲃繁殖所需的条件:要吃什么才能帮其性成熟,让饵料配方高度吻合其“野外食谱”;在野外自然繁殖所需的温度、水流、光照条件,然后人为营造产卵环境……

寒来暑往,杨君兴团队围绕滇池金线鲃走过三年多的时间。杨君兴说:“鱼类不会说话,繁殖期又习惯隐蔽起来,只能靠一点点观察积累。”

潘晓赋自基地成立就驻扎下来,滇池金线鲃在夜间活动,繁殖期他们就睡在鱼塘的埂上。“搞科研将就鱼不能将就人”,潘晓赋回忆:“晚上观察鱼累了,翻个身能看见满天星斗,也是乐趣。”在那些个不眠夜里,潘晓赋给出生的儿子取名浩铭:希望在浩渺的滇池里,铭记下这一笔。

出苗了!2007年,实验室终于繁殖出300多尾鱼苗。杨君兴团队摸索出金线鲃性成熟规律后,其受精率从一小时以上受精三成,提高至到半小时内受精七成。此后,滇池金线鲃胚胎发育、仔稚鱼的食性转化与生长、鱼的繁殖力以及卵径大小与胚胎存活的关系等立项课题,也一个个搞清楚了。

3月中旬,记者来到大板桥的鱼类基地。斗转星移,一条机场高速让去程缩短了许多,基地周边建起水库搬迁户的新房,沪昆高铁飞架眼前。在孵化车间,直径两三米的钢盆里,能看到滇池金线鲃的幼鱼密密麻麻。年轻的张源伟博士指着受精卵说:“鱼卵就粘在附着物上面,从最初繁殖三百尾到如今上千万尾,金线鲃的种保住了!”

一个物种的保存有四个层次:种群保存、个体保存、细胞保存和分子保存。王晓爱自称“养细胞”的人——把滇池金线鲃的细胞“冻”在零下196度的液氮里,需要时再恢复活性。除了滇池金线鲃,她还给30多种云南土著鱼“建档立卡”,实现细胞水平的保存。王晓爱也是杨君兴老师的博士,张源伟是她同学和老公。从老一辈科学家身上,年轻的他们读懂了情怀和责任。张源伟掌握了滇池金线鲃和鲤鱼的杂交技术,十分有利于产业化推广,这意味着专利和钱。如今代替潘晓赋在基地扎根的他却说,光图钱就不在这里干了。

须知,在号称“生物王国”的彩云之南,有淡水鱼类629个种类,其中土著种594种,约占全国淡水鱼类的四成,居全国之首,而目前云南处于灭绝、极危、濒危和易危的土著鱼有138种。从这些数字中,不难领会杨君兴团队工作的特殊意义。杨老师说,“保护生物多样性具有全球价值,我头发白了,但还有很多濒危鱼类等着我们。”

出来实验室,滇池金线鲃将面临两个方向:放流进入滇池水体,重新回到祖先们的世界,净化滇池水体;人工养殖可持续开发利用,“游”回市民餐桌,增进民生福祉。从2010年开始,滇池水体首次放流金线鲃,就是杨君兴团队人工繁育的鱼苗。十年以后,它们活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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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之治:生物多样性恢复需要“绣花功夫”

春暖花开的时节,一条新闻格外引人关注:36只钳嘴鹳现身滇池湿地。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的彩鹮,也重现滇池。滇池周边记录到的野鸟不断刷新,包括翻石鹬、铁嘴沙鸻、三趾滨鹬、白翅浮鸥等一二十种。这几年,滇池湖滨恢复起来的湿地,成了天然“鸟窝”。经过10余年修复,滇池湖滨形成了宽约200米、面积约33.3平方公里、植被覆盖八成的生态带,一条“绿龙”护滇池。

从“九五”规划就被纳入国家重点流域水污染防治,滇池治理是事关云南全局的大事和生态文明建设重点工程,云南省、昆明市全面实施“六大工程”,一届接着一届干。2016年全湖水质由劣Ⅴ类上升为Ⅴ类,首摘“劣Ⅴ类”帽子;2018年上升为Ⅳ类,为30年来最好;2019年滇池全湖水质继续保持在Ⅳ类。锲而不舍20多年,滇池治理成效明显,也从单一治污向“污染治理与生态恢复并重”转变。

滇池高原湖泊研究院的潘珉,高度评价当年环湖截污和“四退三还”的滇池治理之功,其中“四退三还”指通过退塘、退田、退人、退房,实现还湖、还林、还湿地。“人退湖进,休养生息,是滇池生物多样性的‘产床’”,她说:“通过工程性措施先解决外源污染问题,再转向湖体水生态治理,也是国际湖泊治理的共性经验。”

在生物均衡、生态健康的湖体里,不该“一鱼独大”。2010年来,人们累计向滇池放流了180多万尾金线鲃。同时还有滇池高背鲫、云南光唇鱼、滇池银白鱼等土著鱼——它们都经历了在滇池里消失又重现的“命运沉浮”。

潘晓赋介绍,金线鲃处于滇池食物链高层,捕食银鱼等小鱼小虾,小鱼虾们吃浮游生物,而浮游生物是藻类们的最大消耗者,又正是藻类导致水体如绿油漆且臭。作为滇池最重要的旗舰物种,金线鲃的繁盛,能改善鱼类群落的结构配比,还能帮助其他土著鱼类恢复种群。

然而放流十年,金线鲃在滇池里的种群恢复仍不理想。人们虽在盘龙江上游发现了放流金线鲃的种群,“但没有发现小鱼苗,说明人工放流的鱼可能没繁殖”,王晓爱有些失望。为何呢?杨君兴分析,一是放流数量少,在滇池里找到宛如大海捞针;二是说明滇池的整体生态环境还不健康理想——对金线鲃来说,龙潭、暗河的洄游环境依旧被阻断着,“天然产卵场”恢复不够。

研究人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滇池边许多寺庙里的龙潭溪流,还能保留一些土著鱼的野生种,周边生态也破坏较少。潘晓赋说:“学术上注意到‘神山圣境’对物种的保护作用,说到底是敬畏心理使然,人们对大自然的认识‘去功利化’。”

沧海桑田,要恢复滇池金线鲃的“生境”谈何容易!但如果以生物多样性作为衡量指标,滇池金线鲃就像试金石和航标灯,激励人们向更高水平的滇池治理迈进!单单以龙潭为例,它们有的干涸湮没,有的被截断成取水口,有的归谁管理都说不清楚,而吐纳连通的龙潭,都曾是滇池的一部分。潘珉认为:“如果说工程治理见效快且显见,那么滇池生态治理和生物多样性恢复,则要长期下绣花功夫,工作琐碎更须尊重科学。”

从生态之治出发,人们将面临思路创新调整和指标的平衡取舍。比如当前湖泊治理高度关注水质指标,是几类水甚至决定工作成败。从这根指挥棒出发,最见效的办法是大兴土木,且倾向于人工维持湖泊高水位。不过一池清水并不必然代表生物多样和湖泊健康,用系统的眼光看,高维持水位可能会抑制水草生长和淹没鱼类产卵的浅滩。杨君兴提醒:“前期治理打下了好基础,但若没有土著生物的繁衍,没有湖泊的自净功能,人为维持水质的成本很大。”

但选择生物多样性等指标来衡量湖泊治理,既是一个阶段性问题,又是个操作问题。潘珉承认,道法自然、一湖一策的思路听上去挺美,但复杂的指标体系该如何设计才科学?这样的指标体系能否落地?能否量化评估用于考核?潘珉说:“滇池这方面的指标研究刚刚开始,但也是今后工作的重点和方向。”

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滇池是镶嵌在昆明的一颗宝石,要拿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头,按照山水林田湖草是一个生命共同体的理念,加强综合治理、系统治理、源头治理,再接再厉,把滇池治理工作做得更好。

杨君兴对此理解:滇池金线鲃未来的命运,正有赖于“综合治理、系统治理、源头治理”的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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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之路:“游回餐桌”才是最可靠的保护

1638年,大旅行家徐霞客从胜境关入云南,驻足昆明。这一年,他写下《游太华山记》,其中说金线鱼“鱼大不逾四寸,中腴脂,首尾金一缕如线,为滇池珍味”。这就是滇池金线鲃。

潘晓赋兴冲冲领着记者去看一个昆明西山脚下的龙潭,他推断当年徐霞客从那里路过,登上太华寺,写下《游太华山记》。当地社区干部也有意引种金线鲃,续写一段历史的前缘。但现场景象让人失望:当年可能繁育金线鲃的龙潭已干涸,旅游开发也搞得溪涧面目全非,与徐霞客当年描写的原生态美景大相径庭。

不过,西山区碧鸡镇百草村的村民,也积极为滇池金线鲃忙活。百草村坐落滇池边,村里大小两个龙潭,一直都有滇池金线鲃生存。村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想借力金线鲃再打造乡村旅游。记者赶到时,村里的龙潭刚疏浚完。小组长王学说:“金线鲃游回暗河躲起来了,施工完游客就能看到野生金线鲃,这可是我们百草村的旅游亮点。”

如何发动起来群众爱护、主动恢复金线鲃的生存环境?潘珉认为,滇池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生物治理,做到保护中的“惠益分享”很重要——从中受益了,更多的人才会参与进来。

十多年前,杨君兴曾力推“海菜花-金线鲃-蚌类”的立体养殖模式,就是放大的“生态缸”,希望应用在滇池周边“四退三还”的农地上,还为此争取项目建起试验田。但随着项目完成,这个模式停了下来。在他老同学、西南林业大学退休教授周伟眼里,“生态缸”养殖虽好,但有点“生不逢时”——那时候怎样迅速让滇池水清是最紧迫的任务,花鱼蚌的效果慢了。而如今周伟教授觉得“生态缸”养殖的时运来了。他说:“这套模式的好处是村民受益,卖海菜花、金线鲃可以赚钱,又能净化滇池水质增进生物多样,值得在滇池‘轮牧’推广。”

随着滇池治理“由一湖治理向流域治理转变”,开发滇池金线鲃的经济价值,让更多的“立体湿地生态缸”在流域内开花替代其他产业,无疑意义深远。但是,这路子可行吗?会有哪些挑战?

历时13年,经连续4代,杨君兴团队以野生滇池金线鲃为基础,终于培育出滇池金线鲃的养殖品种:“鲃优1号”。“鲃优1号”的生长速度比野生种快了四成,肌间刺优化八成,煮熟可以直接咀嚼咽下,可规模化养殖。

2018年5月,“鲃优1号”通过农业农村部认证,成为云南省首个获国家认证的水产养殖新品种。此前十年,农业农村部审定182个水产新品种,云南付诸阙如,丰富的鱼类资源没能转化为产业优势。

杨君兴说:“一条濒危的鱼能产生效益,游回老百姓的餐桌,是最可靠的保护,也是推进湖泊流域生态治理的契机。”那么品种有了,市场推广的开吗?

出昆明二百多公里,到曲靖市会泽县。在乌蒙山的肚子里穿行,沿野牛厩河溯源而上,水声喧哗作伴,一路山花烂漫,再开一小时,就来到滇泽水产公司的养殖基地,见到了李建友。

李建友长期和杨君兴团队合作,致力于滇池金线鲃的产业化推广。基地养殖以鲟鱼为主,但附带养了40多种云南土著鱼,这些土著鱼常被放流到附近的牛栏江,这里也是滇池补水工程起点。

尽管滇池金线鲃市价高达六七百元一公斤,但销量有限推广不开。李建友总结:一是鱼小,一公斤三十多个,不像大鱼做“硬菜”好卖;二是作为养殖品种生长期还是慢,长到30多克要两年;三是知名度不高,毕竟成为养殖新品种才一两年。

但平时爱研究的李建友,琢磨实践出了“微流水稻田养殖金线鲃”:在一方稻田设出水口和入水口,稻田一侧挖沟。通过稻田水量控制,可以调节水温从而影响鱼的进食习惯和繁殖期;割稻子时鱼进入沟里,克服了稻田养鱼的季节性。李建友说:“这套技术简单成熟易复制,金线鲃养殖规模不再是问题,但推广开来还需要政府民间共同努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建友“稻田养土著鱼”的发明,和杨君兴“立体湿地”的思路不谋而合。杨君兴介绍,云南山区多、大水面少,冷水干净的小坑塘溪流挺多,适合当地土著鱼生长。云南全国最多的特有鱼种如何惠及边疆民族地区?滇池金线鲃的产业化不只对滇池流域生态治理有用,还是全省环境保护和利用的“探路者”。

滇池金线鲃可持续利用的目标,正是“惠益分享”下的生态修复。如果你见过滇池以前的样子,就会知道这种恢复有多值得。百草村85岁的老人刘红宽回忆,年轻时水里的鱼比树叶子还多,金线鲃夜里活动,人站在河沟里直撞脚。“金线鲃像绸缎衣服般丝滑,一点不怕人!卖得比一般鱼贵,好吃呢。”

从老人陶醉的神情里,记者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喜茫茫空阔无边”的滇池:那里“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香稻晴沙;那里苍烟落照,可观半江渔火、两行秋雁。近处看,成群的金线鲃在龙潭溪涧和滇池间穿行,阳光下熠熠生辉,“首尾金一缕如线”……

那一刻,记者心头一动,想到了潘晓赋的那句话——“保护滇池金线鲃,也是保护我们的乡愁”。(人民日报 徐元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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